改进比批评更重要
湖北来凤县高级中学为“状元”学生塑像,被认为“贻笑大方”,受到了不少嘲讽。
农村校本来资源匮乏,信息闭塞,也不知道怎样做才不让外界感觉“雷人”,因而常常只按照自己对教育的片面理解行事。这样一来,出现偏差在所难免。然而,荒谬的举动被人一通哄笑、抨击给打压下去,围观者心满意足地散去,继续从前的生活。这,对于该校,或者一些有类似想法但还未来得及付诸实施的学校来说,就算完了吗?
责怪该校只看重考试成功,忽视对学生人格的培养,简直不费吹灰之力。可是,别忘了,民办学校通常在招生上无法与当地的公办学校相匹敌,家长通常对其缺乏信心,学生也可能心存疑惑……就该校来说,由于种种局限与生存困境,再加上缺乏长期育人的底蕴与耐性,又希望在短时间内迅速吸引眼球,招来优质生源,最终选择了剑走偏锋。
实际上,道德优越感易有,而对民办学校办学不易的体察不易有。对教育,嘲笑从来都不是好建议。最好的帮助,是提出改进的建议。
就该校而言,要改变,首先必须摒除应试思维,在育人上多下功夫,这也是许多评论者所一再提及的。我尤其在意的是,今后,学校将以什么样的方式来庆贺毕业生的“成就”,这也是学校应该好好关注的事情。
对于山村学生来说,与其将先贤圣人树为偶像,不如为他们举出身边活生生的榜样,更有实际意义。学校为“高考状元”竖雕像,不是也意在让学生觉得美好未来并不遥远吗?可榜样不用局限于“状元”,那些没有考上名校,但是在各行各业小有建树的校友,又哪怕是某企业的优秀员工、小本经营的创业者,只要是诚实守法、兢兢业业、热爱生活的校友,都是值得肯定的。毕竟,大多数人都是平凡人,能够就地取材活出精彩人生,不正是人生的一大成就吗?(南桥 作者系旅美教育工作者)
“状元”雕像为何立不起教育的价值
短短一月间,湖北来凤县高级中学的“状元雕像”,立也草率,拆也仓促,学校、地方教育局以及网络中的“舆论暴力”共同演出了一场闹剧。
为状元塑像,就事而论,其过在失度。
谁能跻身校园雕像之列?校长的意图是:校园文化建设中,常用孔子、老子等人物雕像,如果用学生身边的榜样作为雕像的主人公,不是更能激励他们好好学习、勤奋读书吗?就构想本身而言,其并不荒谬,我们的教育文化一度还相当熟悉:在地灵人杰文脉茂盛处,曾有过多少状元牌、士林碑。这位校长就是在利用雕像这一彰显教育价值的符号,试图有所作为。
这一作为为何又被视为“妄为”呢?其“妄”在于实施中无节制地放大:假如不是一尊逼真的人物雕像,而仅是一个镌刻文字的石碑;假如一定以真人示范,放大照片,张贴在校园最醒目处——这不过是寻常学校中的寻常景观与寻常情理,犯不着外人说道。一所年轻的学校就如此肆意夸大成就,实在乱了分寸。
为状元塑像,就理而言,其错在失据。
雕像不是寻常人可以随意塑的。雕像的特征在于“不朽”,即经得起时间的检验。雕像的另一个特征是“权威”,即有权威机构的权威认定。“权威”认可雕塑的诞生,“不朽”造就雕塑的永驻。然而,“权威”与“不朽”两者却难得相济,这就是雕像为什么塑得多、留得少的原因所在。
时势造英雄,校园中一度也轰轰烈烈地竖起了许多雕像,然时势乃一时一境之势,英雄难以长存,谁去追踪过那些被移走的雕像?“眼见他起高楼,眼见他宴宾客,眼见他楼塌了”,在一个动荡不安的时代,还有什么能经得起时间的冲刷?对于教育而言,这有一个悖论:“不朽”是这个时代的例外,然而,教育的内在品性要求“不朽”。教育所要传承的是文明内在的仪轨,维持的是社会稳定的秩序,这就要求教育的价值“历千万祀,与天壤而同久,共三光而永光”。校园雕塑作为彰显价值的教育符号,虽不能至,亦心向往之:恒常是必要的。细数我们的家底,除了孔子、老子,我们还有可安全地置放于校园中的雕像吗?
“妄为”常与“胆大”相连,胆大的又何止这一所年轻的学校?我们树了多少典型?立了多少样板?我们建了拆,拆了建,永远在一张白纸上画最新最美的画。我们预设新即是美。在胆大的拆与建中,我们无所不有,我们又一所无有。我们活在一种虚无的勇气与豪情中,在无所不能的作为中,我们没有了时间的累积,没有了历史的馈赠,没有了仪轨的守护。这是一种时代病!
最后,具体到这所学校,胆大还与无知相连,它不知晓校园雕像的内在规矩;更重要的是,它事前既不被教育权威机构认可,事后亦不被教育权威机构保护。在社会的权力链条中,它是最脆弱的一环,因此,在网络的围观中,这一“妄为”如同一个被放大的疤痕,不过是一个时代病的症状与出口而已。
我们在热闹的围观中,更应冷静面对:竖立校园雕像后,如何建立教育价值的认同?又该如何维护权威的内在秩序?(刘云杉 作者系北京大学教育学院教授)
《中国教育报》2013年5月8日第3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