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世离伤(一)
发布人:2003级17班 陈曦 发布时间:2005-08-01 点击量:
第一世
我是离伤,莫桑下的女鬼。
忘记了是几百年前,母亲怀胎而死,到了阴世又因为怀了孕不能投胎。而生就一副鬼胎的我,自出生便失了做人的资格。阳世没有我的归宿,所以我只能游荡在未知的方向。
鬼界的成长,没有任何规律可言。人间一年一岁,天界里一岁十年,而在鬼界,可能今天你还是一副八岁幼童的模样,明天就长成二八的少女;还有可能,百年之后你仍是不变的八岁。我还是比较幸运,百年来终于成型的十六岁的容貌已经停驻了将近三十年。我听阳世的人说,十六岁是人生中最美好的年华,在我鬼界,不知是否也是如此。
做鬼做了几百年,和阴司里的官宦也都互相熟络,黑白无常会笑着和我说话,他们说我是难得的老实鬼,去阳世从来不会惹是生非。孟婆经常在我对未来茫然的时候抚着我的发,轻轻的告诉我总有一天我会遇到该遇到的人然后就会像破土的竹笋一般一夜长大。就连人间传说中凶神恶煞的阎王在阴间也不过是一个胖胖软软的小老头,什么黑面獠牙什么赤红眼瞳,通通都是凡人的臆造。我喜欢在有非阳光普照的通明的阎王大殿,和客客气气的阎王大人喝茶玩笑。只因为在那个地方是全阴司最让我感到温暖的空间,也因为阎王没有源头的年纪拥有的没有尽头的故事。阎王似乎也挺乐意和我讲讲那些过去的故事,他习惯在一杯茶之后开始长久的回忆,仿佛午睡之后的沉思隐隐若见的疲乏。尤其是当他挑选到我最喜欢的历代名媛才子的韵事之时,他的昏昏沉沉更是变本加厉。我不明白那些过去或是现在的男男女女为什么就有如此的执念,为了可能不美的结局穷尽一生。阎王只是笑然后温和地一笔带过,他说:“离伤,总有一天你会懂得,什么叫做刻骨铭心。”不过是托词,我也会为之感动不已。我自知永不会有为人的机会,也便失了那些还未萌芽的憧憬。也是寂寞,因为终是幸存幻想,我想,只是想象,会在哪里遇见哪个人什么样子的人,给我怎样完美的爱情。
可人世间,给爱情的理由,却是:问世间情为何物,直叫人生死相许。我百年来从未参透。
直到我遇见卫城,那夜天地都翻转着变化。
盂兰盆会是我得以显形人间的节日,我来往于阴阳两界,传递着未亡人的怀念。大地上不同惯常的灯火通明,明火点点,忽明忽灭的跳跃在黛色的空间。我浮在空中,俯瞰大地,头发丝丝飞扬,我着一血红纱衣,如绸黑发不加任何约束以及点缀,这样的装束想必很符合当下的诡异气氛,以及,我的身份。
莫桑的未央河飘满了整整一江的纸莲,每一只都隐隐的露出朦胧的光幻,连点成线然后组成一幅氤氲的发光的画卷,美丽得不真实。我深吸一口气,开始今晚的记忆。
精致的纸莲被我逐一打开,所有的思念赤裸裸地浮现。
“愿子服在阴间早早投胎,来世富贵。”落款妻 映荷。
“愿秋娘转世幸福,莫相忘。”落款江枫。
“莲生,来世定要执子之手,与子携老。”落款红叶。
“华实子等我,勿忘。”落款襄阳。
…………………………
还有很多很多,我忙得不亦乐乎。这些思念,总会使那些将要投胎的鬼魂泣涕如雨,已经脱俗一身轻松的他们还是逃不开这个“情”字。我只有感叹,没有感想。
“私拆信件,不怕被怨鬼缠身么?”身后冷不丁冒出一个声音,倒是结结实实的吓了我一跳。我惶惶回头,是位白衣少年,朗朗额眉,灼灼星目。我不应,复又低下头去 继续拆灯。
“还是说,你在寻找什么呢?”犹如一道霹雳,莫不是他识得了我的身份?
再次回眸,他依旧挺拔临风。“非也,二者皆错。”我开口,甩一下如云长袖,定定看他,用如他平静如水的目光。夜里有微凉的风滑过,斡旋在淡淡的对视中间。
我复又蹲下,埋头纸灯之中,他也不再多话,走过来却也蹲下,帮我一起拆。进程加快不少。
天欲破晓,时辰已到。我起身,梳理一下稍稍撩乱的记忆。少年仍在一旁,我没有打招呼,转身离开。
“等一下。”仍是淡淡的声线,我本可不加理睬,却莫名其妙的停下,如他所说。“前年的今日,姑娘是一袭蓝衣,去年的今日,姑娘是一身嫩黄,那明年的今日,姑娘可否着水绿罗纱?”
我诧异,我的确是前年着淡蓝去年着嫩黄,但他怎会知晓?我一年只是现身一次,为何他偏就有如此鲜明的记忆?“姑娘的着装,甚是显眼。”他洞悉了我的疑惑,款款带笑。我不语,明白原因不会这么简单。“你又为何前来?私拆信件?还是寻找什么?”借用他的语气,暗暗发笑。
“我非性情中人,并不眷恋他人的绯恻缠绵。”他还是笑,“不过我确是前来寻找,但此物并非河中莲灯。”
“在这人迹罕至的下游堤岸,有你要寻的珍奇异宝吗?”我有讽意,天边已露鱼肚白,我转身欲离开。
“我是寻得了一稀世珍宝,你可亲见。”我又停下,回头看他道:“是何?”
“你。”只这波澜不惊的一字,我觉得有闪电雷鸣呼啸而过。
我落荒而逃,一路上跌跌撞撞,苍白的脸却红如盛放的芍药。
之后的一年,我落魄地流连人间,连无常们都讶异于我竟然打破了百年以来的沉静。我在日复一日的守望中看着他朝出暮归,题诗作画。听那些莫桑的女子在他经过时软语轻声的私语,她们说:“卫城,那就是莫桑的卫城。”她们的爱慕,以及他的礼让冷淡,我尽收眼底。我还知道,他经常在灯下盯着晕黄的烛焰发呆,然后笑着用墨线勾勒出一个女子的轮廓,工笔细描,然后染上红色的衣衫。那女子身后,是一江纸莲的星火。
于是我开始莫名其妙的有了思念,刚刚转身就开始汹涌的想念。最后干脆不分昼夜的待在那宽广的大院中,目送他出门,迎接他晚归。看不到他的时候我会思考,是不是这就叫做爱情,是不是我就这样遇到了命定的人开始慢慢长大,这样的阴阳两隔算不算不可逾越的鸿沟。我会担忧也会悲伤,因为终是殊途的结局,就算有坚定的执著,也不能达成的绝望。
但我还是着了柔绿的纱裙,点了朱唇蔻丹,在第二年的盂兰盆会之时,等候在不变的江边。然,他没有赴约。我在一夜的等待中,流下了百年来的第一滴眼泪。自此一刀两断,再不去寻他。
回去的路上遇到了黑白无常,匆匆赶路的样子。“离伤,怎么才会去啊,天都亮了。”白无常偷闲道。
“有事耽搁了一下,倒是你俩,赶的这么急做什么。”我闪烁转移。
“城南的石桥塌了,死了不少人,我们这是索魂去。”黑无常拖着白无常绝尘而去。我转身回归地府。
意想不到的是阎王破天荒的给了我一次转世的机会,我皮笑肉不笑地道了谢,晃晃悠悠地找到孟婆,要了一碗汤,准备喝完就动身,有那么多想要抛弃的记忆,几乎是迫不及待。忘记吧,把那365天的守望以及年轻的卫城的眉眼,都一并,忘记吧。
“离伤,要好好照顾自己。阳世做人也不容易啊。”孟婆抚着我的发柔声一如往常。“哪里都有不公平,要退一步海阔,让一寸天空啊。”
动了感情,我端碗的手有丝丝的颤抖。“很快就会回来的,干嘛这么依依不舍的呀。好了好了,我要喝喽。”我把眼睛弯成月牙,苦苦地对孟婆笑。
浅尝一口,无滋无味,正待喝第二口,“离伤!!”焦急的男声在身后炸响,一个不小心,盛汤的瓷碗从手边滑落,掉落在脚边,碎片尖锐而锋利,闪过诡异的光线。我匆匆地转身,循着声音来源急急望去,仍是一袭白衣的少年,脱离生命一般的奔向这边,黑白无常在后面追赶,距离渐渐拉进。“离伤!不是我爽约!今晚洛河桥塌了,我重伤身亡无法赴约啊!你,你不要……”无常们的追魂索已经套住了他的脖颈,他不得不停下挣扎,“你不要喝汤!你不要忘记我啊!!”撕心裂肺的吼叫与他一贯淡淡的形象极不相符,“卫城!”我想要向他奔去,但第一步就踩上了瓷碗的碎片,锥心一般的疼痛使我偏移了身体的方向,向一边倒去。
“小心!离伤!那是妖界轮回!”孟婆向我跑来想要抓住我的手,但终是晚了一步,我还是无以挽回地掉了下去。最后一眼,我无限哀怨地望向卫城,卫城绝望的脸在他的吼叫中碎成了一片一片。
“不!!!”让我肝肠寸断的嘶吼萦绕在耳边,久久不散。
“卫城,就算我来世为妖,我也一定要与你再次相遇。这次,千万不要再错过了。”在我失去意识之前,我喃喃自语,心中一片宁静。
第二世
我是离伤,只会在月圆之夜浮上水面的鲛人。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