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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世离伤(二)

发布人:高2003级17班  陈曦    发布时间:2005-08-01 点击量:

第二世 我是离伤,只会在月圆之夜浮上水面的鲛人。 我是江河水族的公主,母亲是女王,有一个同胞弟弟,他的名字是木槿。 木槿是人间传说中的花朵,美丽绝伦,但只要离开了它身边的一株草,便会在霎那凋尽芳华。因为它是那草的恋人,离开了彼此它们都无法存活。那草与木槿相比是说不出的平凡,但却一样的坚贞。离开了木槿,小草的根便会缩成一团,再不伸开,宁可断绝养料而死。那草的名字,便是离伤。 我们是母亲唯一的孩子,母亲喜欢用轻软的声音唤我们:“木槿,离伤。” 为了纪念她逝去的爱情。 母亲是美貌的女子,有着传奇一般的过往。她是先王的女儿,继承了高贵的血统和万顷江域,除了爱情,她应有尽有。母亲从不正面提及父亲,每次问起,她总是笑着摇头,说忘记了。我不知道那笑是不是叫作凄美,但我会看着这个钟情于忘却的女子心痛,不已。 木槿是内敛的孩子,喜欢不发一语地做出惊天动地的事情。比如他在我被水妖们打伤之后瞬间消失,然后带着一身的血腥提着妖王的头颅赶回,从此鲛人与水妖彻底反目;再比如母亲无意间说想要一颗黑珍珠,装饰手镯,他便一夜之间去了一趟东海龙宫,把世间只有三颗的夜光黑珍珠硬是索来,从此与恶贯满盈的东海龙王结下梁子,令母亲和我担忧不已。但他是爱我们的,所以我们并不苛责他什么,只是告诉他可能用别的方法解决会更好一些。他也只是笑,意气风发的那种。那时的一瞬我会以为他是我梦中的男子,卫城。 我一直在做着一个梦,梦里永远是一江的星星点点,似乎是在水面上舞蹈的火焰,氤氲的水汽缭绕,像虚幻的藤蔓缠住我的手脚,我有一些慌张。“离伤,”有人唤我,我四下寻找,但层层雾气遮住了来人的脸,似乎是一位清秀的男子。 “离伤,”他仍是淡淡地呼我的名字,“我是卫城。” 然后阳光瞬间布满大地,浓雾瞬间散尽。但在我来得及看清那人的脸之前,便会匆匆醒来。只记得那不变的语气,“我是卫城”,一遍遍重复。我于是决定,要找到那偏僻的江岸,寻找梦中的回忆,抑或是我的——前世。 我于是展开了日复一日的寻找,因为我只能在夜里浮出水面,所以希望在时间的流淌中日渐渺茫。每夜木槿都会陪在我的身边,他不问为什么,我也不说,我们只是穿行在深夜的水中,感受盲一样的黑暗和失聪一般的静。木槿会在我累的时候托着我继续游,那样的拼命,仿佛我若不喊“停”,他是决意不会停下,哪怕力竭而亡。 我们一起经历过最绚烂的烟花,看着高远的夜空里盛开的明媚花朵,我就渐渐忘记了寻不到白衣男子的焦灼。木槿在水中突然的握紧了我的手,我没有看他,浅浅的扯出一个微笑,木槿没有看我,但我感觉出他的脉搏传达的快乐。我会偶尔地想,若寻不到那个白衣男子,自己的一生算不算虚度了。 也许因为有木槿,所以不会。 但终究还是让我找到了,那一江的灯火。真的如梦境一般的,朦胧而温馨。我欣喜地搂住木槿大声尖叫,我真的找到了!我找到了!木槿亦是笑,浅浅淡淡的轮廓不落声息地隐进黑暗。他的眼睛里尽是光华,若不是鲛人无泪,我便真的以为木槿哭了。再回过头来时,视线便凝固了一般,岸边,就在那水汽氤氲的岸边,有我的白衣男子,一样的剑眉星目,一样的英气逼人。我的心脏几乎停止跳动。 “卫城?”我终是忍不住低声唤出来,真心真意的期盼会有奇迹发生。 奇迹真的发生了,男子回过头,向四周张望寻找声源,终是在半晌后疑惑地回过头去,离开。我在他离开后奋力甩开木槿钳住我的手,再冲出水面时他已然无踪。沮丧之极,木槿却也随我上来。 “你忘了你是妖。”木槿看着我,表情怪异。“妖,是不能与人相恋的。” 我刹那惶了神,我是真的忘了,但现实依然存在。木槿一直看着我,我却不敢抬头,只能任由那夜一样黑的长发遮了眉眼,掩住悲伤。“为什么妖便不能与人相恋呢?为什么我是妖呢?”我喃喃地说,木槿没有回应,只是牵了我的手向回游,我也便失魂一般地随他去了,牵肠挂肚地展开一场思念。 “木槿,离伤,我有事要告诉你们。”母亲笑靥如花,我却无心聆听,“离伤,你十七岁了,已经到了出嫁的年龄,我决定在族人中物色最优秀的鲛人作你的夫君,你意下如何?”又是一道晴天霹雳,我讷讷地说不成一句话:“什……什么?夫……君?”我看向木槿,它是一脸的冰霜, “我的……夫君?”我再次颤抖着开口,不敢相信。 母亲含笑点头,遂又转向木槿道:“木槿,你也要参加选拔。”我近乎惊恐地瞪大了眼睛,“什么?!可木槿是我的亲弟弟啊!这怎么可以!?” “鲛人可以近亲通婚,只要保证下一代有更强的力量,这是可以被允许的。”母亲定定地说。“可……,”我还要反驳,母亲便扔过来一句话,我顿时哑然。 “你们的父亲,是我的亲哥哥。”再看木槿,却是一脸的风平浪静。 “木槿……你会帮我劝说母亲的,对吧?”木槿没有回应。“……你不会认真参加的,对吧……,”我忧心忡忡地探问,木槿没回答,随即转身离开。 我急了,大喊:“我可是你的姐姐!不许你认真啊!”木槿顿住,旋即转身,目不转睛地看着我,直到我的脸泛起一片潮红,终于开口:“我要赢。”不给我时间阻拦,便飞快地离开,我只能狠狠的缩成一团,扯住长发迫使自己冷静下来。 残酷的竞争很快就开始了,与其说是竞争,不如说是厮杀。不断有殷红的血染红大片江域,但前来参战的壮年鲛人依然络绎不绝,仿佛他们头上的血色身边的甜腥只是装饰而不是警告。 “他们为什么那么傻,多么不值得,用生命来换一个女子。”我坐在看台上,频频发问口气不善。 “那是自然,就算不为王室的财产地位,为了‘妖界第一美人’也该拚命啊。”母亲优雅地笑,目光扑朔。我不语,注意力转移到了竞争现场,木槿上场了,我的心悬起来一般,矛盾而又不安。我希望木槿平安无事,如果这不是我的“比武招亲”的话。我默默地想,静坐旁观。木槿的发如凌乱的海藻,绵长润泽而又瞬息万变,随着他的猛烈的攻势而剧烈地起伏。木槿的确很强。 “木槿,多么像你的父亲,连那出刀的手路都一模一样。”母亲轻叹道,我瞥见她眼底的悲伤,反倒说不出什么。 木槿是胜者,当血水延绵百里之后。母亲笑着把红珊交给了木槿,疼爱地抚着他的发,道:“这是离伤庭院里的红珊,代表着她的贞洁和根基,你要妥善收好。婚礼今晚举行。” 木槿还喘着粗气,周身大大小小的伤口丝丝地涌出鲜血,但即便是这样,这样极度疲惫的情况下,木槿仍是笑着举起红珊,向我那样无邪地笑。我无法可想。 我有极度的悲伤,但却无一滴泪可任我挥霍。我默默地由侍女画眉描唇,默默地任她们为我更换红装,默默地搭上鲜艳的盖头,默默地被她们引出闺房。我的手如同我的心一样冰冷,雪一样的彻骨寒意占满的心房里,是那一江的灯火,白衣男子,我的卫城。他就站在我没来得及显身的江边,静静地看着我,眼睛里是说不出的忧伤。 “离伤,”他唤我,声线淡淡满是哀伤。“请你不要忘记我啊。”他的眼睛让我心痛得不敢直视,我低下头,海藻一般的长发盘成的新娘髻,有一缕垂在眼角,像一个悲伤的符号。耳边萦绕着那个一成不变的呼唤,“请不要忘记我啊。”我心痛不已。 木槿挑起了我的盖头,我的视线又重新聚焦。我抬头,与紧张而又拘束的木槿对视。真像啊,若是省略那长尖的角和半尾鱼身,木槿简直和卫城如出一辙。 “离……离伤。”淡淡的呼唤因为紧张而发涩,但却勾起了我对梦景的幻觉,连声音都那么像呢。可是这是我的弟弟啊,他不是卫城。那山海一般的悲痛接二连三地冲击着我的胸口,我开始呼吸不畅,嘴巴一张一翕但就是说不出话来。 “离伤!你怎么了!”木槿在我倒下的瞬间扶住我,惊恐万状。 “我……”我的眼睛异常疼痛,随着我的心跳减速逐渐加剧,有什么东西在我的眼中凝结一般,极欲摆脱肉体的纠缠,要活生生的挣出来。 “泪!”木槿揽着我欲倾下的身子,惊呼。“离伤!你……你竟然流泪了!” 我疼得说不出话来,只是紧紧抓住木槿的手,指甲嵌进了他的肉里,我感觉到了生命的流失。鲛人的泪是极品的珍珠,正是因为从血肉里而来,所以呈绝艳红色,其珍贵程度不亚于稀有的夜明珠。但正因为它的珍贵,所以代价就是鲛人生命的六成。如此昂贵。 木槿的手臂在剧烈的颤抖,我知道他一定晓得我排山倒海的悲伤,我伤了他。 背后有内力缓缓输入,木槿在消耗自己的生命替我疗伤。“对不起……”我勉强张嘴。 木槿在我的背后沉默,我的脊背感觉到他的心跳,虚弱但已恢复生气。我抬眼看他,紧皱的飞入发际的剑眉,嘴唇如纸一般苍白。 “木槿!快开门!”母亲的尖叫声穿过玄关直抵卧室,我第一次见到母亲阵脚大乱。木槿轻轻将我平放在床上,快步去开门。“怎么了,母后?”木槿扶住慌乱的母亲。 “水妖来袭!”母亲紧紧抓住木槿的手,“情况十分危急!眼下比武损失了诸多壮丁,这可怎么是好!?”我挣扎着撑起半个身子,看木槿匆匆安慰母亲,心中是无限内疚。木槿身上还缠着白纱布,他刚刚为救我损了大量内力,但他却要奔赴战场了。似乎一切都是我的错。若我不去追寻那前世的缘分,这些,大概都不会发生了吧。 “没事的,母后,我马上出发!”木槿匆匆地折回卧室,取了战甲长戟,欲快步离开。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转身看我,慢慢走过来,嘴唇动了动,但终是什么也没说。慢慢伸出手来,却只是裹了裹被角,我们的大红丝被。最后一眼看我,随后决然离开。 在昏暗的光线的蛊惑下,有那么一刻,我突然感觉木槿仿佛真的要离开我了。再不得相见。 战争,开始了。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