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着，如果只是不甘寂静的喧嚣，那就咆哮吧，让每个人都听得到。 ——引子 夜晚和煦的夏风总是很清凉，校园操场上悠扬的歌声在轻轻回荡。欧阳泉，很安静的在座位上享受晚风送来的歌声，一只手支撑着棱角分明的脸庞，另一只手在本子上缓缓书写着。大概是想起了什么，他放下笔开始发呆。 一 从小生活在不富裕甚至有些贫穷并且充斥着暴力氛围的家庭中，欧阳泉无法再奢求什么，但还好有哥哥在。虽然残疾，但哥哥还是努力的爱护着他，体贴着他，无微不至的关心着他，从生活到学习。这已是欧阳泉莫大的幸福。 但哥哥这样的爱，爱得令他心痛。 二 那时的欧阳泉还是个活蹦乱跳、上窜下跑、调皮岛都敢上房揭瓦的疯孩子。于是也因此时常引得邻居登门造访，不为别的，只为告状：“泉他爹！你家小子把我家花盆都给摔碎了！”“泉他娘！你家小子咋还跟俺家老母鸡抢蛋呢！”“泉他爹……”“泉他娘……” 要是别家的孩子如此闹法，保准会天天挨打。欧阳泉却只是吃过几回“红烧屁股肉”，因为他有秘密武器——求哥哥帮忙说情。而哥哥的条件很简单，便是要求欧阳泉在家陪他多玩会儿。 但是那一天，欧阳泉的哥哥不再替他求情，不再帮他隐瞒，而是坐在轮椅上静静的看着这场惨不忍睹的剧目： 一个瘦弱的男孩衣衫不整地跪在眼里充满血丝的男人面前，而这个男人便是男孩的爸爸。 男人抬起一只脚踢向男孩的肚子，男孩便向后退了一段距离，粗糙的地面摩擦着男孩的双膝。男孩的泪早已哭干，此时只能紧咬牙，皱着眉将痛苦减轻。男孩微微抬起头恶狠狠的瞪着躲在男人身后的哥哥。他并不知道哥哥心里怎么想的，只是怨恨哥哥见他被打得这么惨却还不来替他解围。 哥哥也皱着眉头，心窝随着心跳一阵一阵隐隐作痛。他密切的注视着眼前这幕剧的发展，并轻轻的将轮椅转了个方向，好使自己能更清楚地看见弟弟。 而男人呢，似乎看见了男孩那双恶狠狠的眼睛，又似乎觉得踢一脚不解气，便举起他那只粗糙厚重的巴掌像男孩扇过去。 男孩在原地打了个转，一片鲜红随之出现。刺眼的红色洒在了床沿，洒在了男人的裤管上，洒满了男孩的双手。男孩嚎叫了一声，盯着满手的鲜血怔怔地发呆，没有哭声，没有流泪。 男人好像打上瘾了，又要伸手再补一巴掌。哥哥看到爸爸肩膀的动作，心中惊呼“大事不妙”，“腾”地一下就跳出轮椅，扑在了弟弟的身上。男人见大儿子竟然挡住了男孩，手上的速度明显慢了下来。但哥哥羸弱的身躯怎能低得住那厚重的巴掌，可他依然强忍着疼痛，他要在弟弟面前坚强些。 “别怕，他要是再打你，我就打电话给警察，把他抓起来！”哥哥在欧阳泉耳边小声却有力地说。此时欧阳泉才明白刚才的一瞬都发生了什么。 “哥哥，这次真的是我错了，你不应该替我挡那一巴掌。我现在才明白，你可以在鸡毛蒜皮的小事上包容我，为我隐瞒，当我的替罪羊，但学习是影响我一辈子的大事，你这次没为我隐瞒，是为了我以后的幸福生活着想。我以后再也不会逃课出去玩了，一定好好学习，不让你担心……”清秀的字迹伴着点点泪水印在欧阳泉的日记本中。 三 “哥哥！哥哥！你看，你看，你看！”欧阳泉太高兴了，刚进家门就嚷嚷。哥哥可没见过弟弟这么高兴的时候，但只闻弟弟其声，不见弟弟其人，于是很无语地回了一句：“你到底让我看什么啊？”“哎呀！我激动得连鞋子都脱不掉啦！”话音刚落，欧阳泉就出现在哥哥面前，着实把哥哥下了一跳。 站在哥哥面前的欧阳泉大口喘着粗气，但满脸都是笑容。书包在背上斜斜地趴着，拉链开了也没发现，手里还拿着张红纸在空中晃啊晃，红纸都快被晃烂了。 “啪！”欧阳泉把纸往哥哥面前的桌上一拍，“看！这是什么？”“英、语、学、科、年、级、第、一。”哥哥一字一顿地读完，并没太大反应，欧阳泉有点小小的失落，不过又堆起笑容在书包里摸索了一阵。 “啪！” “总、分、年、级、排、名、第、一，嗯，比上次进步了一个名次，不错。” 话未说完，欧阳泉抢先道：“这只是喜报。” 紧接着又是一声“啪！” “三好学生？这不年年有嘛！” “啪！” “创新作文大赛，初中组，一等奖。你们学校里的比赛啊，我还以为什么大型的比赛呢！”哥哥的话里有小瞧欧阳泉的意思，脸上却挂满了笑。 “啪！” “数学奥林匹克知识竞赛，一等奖？”哥哥终于被镇住了，难以置信地问，“你的？” “那——是！”欧阳泉两手插在胸前，把胸脯挺得老高，头也别到一边微微上翘，两只不大的眼睛眯成了线，俨然一位骄傲的公子哥，“也不看看你弟弟我是谁！” “对，你是我欧阳虎的弟弟嘛！当然厉害啦！” “嘁！我可是校内外迷倒万千少女的欧阳泉！” “哈哈……” “哥哥，你好久没有笑得像今天这样开心了。我以后会带更多的奖状回来的，我想看到你天天都在笑……”欧阳泉一笔一划地在日记本上认真地写着。 四 “阿泉，咱玩个叫‘白日梦’的游戏吧。”黑暗中从床的另一头传来哥哥的声音。马上就要被周公接走的欧阳泉一个机灵睁大眼睛兴奋得喊了出来：“好！”他知道，哥哥玩游戏的点子最多了，这次一定也是个好玩的游戏。 “你说，如果我有的是钱……” “那我呢！为啥不是我有钱？” “你不还上学嘛！我供你上最好的学校，派专车接送，那要多帅有多帅！我的阿泉就真成了迷倒校内外万千少女的小少爷了！” “不，不，我还要从现在的学校上学，也不要专车接送。如果你真要给我点什么，那就从学校附近给我租间小屋吧，我不想再住在别人家里了。” “那就在你学校附近盖个大房子，至少七层，楼上楼下都是咱的。再把姥姥、爷爷接过来一起住，这样他们住得舒服些，姑姑们也不会小瞧咱家穷了。” “我还想把附近失业的人招来咱家干活，他们也能挣钱，怎么样？” “好主意！房子要盖成什么样呢？总得有玩的地方吧！” “嗯。” “它得是个魔方的样子，还要真的会转。” “嗯。” “有个室内篮球场，我看着你打球，怎么样？” “嗯。” “给你那学校提供些赞助吧！” “嗯……” “要不再捐一些给希望工程和那些非洲难民？这样你高兴了吧？” “咦？怎么不‘恩’了？阿泉？阿泉！”哥哥轻轻叹了口气，心想这可爱的小弟弟看来是睡着了。 夜静悄悄的，哥哥的脑袋歪在枕头上，静谧的月光照在他微微上翘得嘴角，他欣慰的闭上眼：阿泉这么有出息，这些白日梦他自己去实现吧。“呵呵”，哥哥笑出了声。 “哥哥，这个假期过得好开心呢！每晚都可以听你讲故事，听你讲‘白日梦’。可是那晚我没听你把‘白日梦’讲完就睡着了，真可惜。你一定不知道我的‘白日梦’是什么，如果我有的是钱，我一定先把你的怪病治好，在给你建一个大房子，和你‘白日梦’里一模一样的房子。不！我这个不是白日梦！我要让它变成真的！” 五 新学期的第一个礼拜总是过得很慢，这周最后一堂课的下课铃声刚一响起，欧阳泉边拎起书包直奔车站。他很兴奋，虽然每次回家都是兴奋的，但这次因为惦念着哥哥的那个“白日梦”尤为兴奋。 “葛——鬲！”终于到家了，欧阳泉太兴奋以至“哥哥”都变成了“葛鬲”。但刚进卧室，他的兴奋立即被扑面而来的恶臭味湮没。“哎呀！哥哥，你这怎么有股肉腐烂的味道？”说着，欧阳泉使劲扇着鼻子前的空气。他并没有发现哥哥眼睛里隐隐闪过的一丝忧伤，只听哥哥开玩笑地反驳：“我又不是腐肉！我咋没闻到啊？”接着话题一转，“来，听听这首歌，我很喜欢的。” 桌上笨重的老式录音机里传来怪怪的歌声： “我说自尊啊，看起来或许可笑，但它至少撑着我，试着不让我跌到……” “哈哈哈！”欧阳泉因这扭捏的歌声笑弯了腰，他强忍着笑对满脸挂着问号的哥哥解释，“自尊本来不可笑的，但他用这怪音唱出来，让人不想笑都难，哈哈哈……” “咔！”哥哥叹息着关掉录音机，“上个礼拜我还没讲完那大房子怎么盖呢，你就睡着了今晚继续啊。” “嗯，好！”欧阳泉把头点的犹如小鸡啄米。 “哥哥，真对不起，昨晚我又提前睡着了，没有听到你讲的大房子。我想那一定很雄伟，很壮观吧……”台灯下，欧阳泉嘟着嘴写下了这行字，他很后悔入睡太快，又没能够听成哥哥描述大房子。 六 未来是不可预知的。欧阳泉怎么也不会想到，下个礼拜将要发生的事…… 七 这天一大早，阳光就明媚的刺眼。欧阳泉的心情很好，甚至在上学路上还哼起了小曲。 昨晚哥哥往他寄宿的地方打来电话。欧阳泉早就盼望着这通电话的到来了，铃声一响起便飞到电话旁抓起话筒。果然，话筒那边传来哥哥熟悉亲切的声音：“阿泉，明天你过生日想吃什么？等你周末回来的时候我让阿妈做好，给你把生日补上。” 欧阳泉想到这，加大了步伐，甚至跑起来了。他以为只要他走得快些，时间也会走得快些，这样就能快点到周末回家见哥哥了，当然还有那一桌美味的饭菜。 可是放学后的事，永远也不会从他脑海中消失，但欧阳泉不愿记起，更不愿承认那些都已成事实。 他不愿承认停尸房里那具未瞑目的冰冷尸体就是平日里亲切的哥哥；不愿承认灵车上狭窄的棺材里就是夜夜给他讲稀奇古怪的故事的哥哥；不愿承认手中拿个沉重的骨灰盒里就是有着伟大“白日梦”的哥哥；不愿承认…… 八 书桌上，日记本被透着料峭春寒的夜风一页一页地翻动。日记本停在了最后一页：“哥哥，我再得什么奖状你也不会笑了；即使我盖好大房子你也住不进来了。这些还有什么用！”欧阳泉坐在床上盯着这最后一行字发呆。房间空荡荡，金的，红的奖状和喜报在墙上静静靠着。欧阳泉起身将它们一一摘下，叠好，并同日记本一起埋在书箱的最下层。 九 三年过去。欧阳泉躺在原来破旧的小床上，他的脸变得棱角分明，英俊的脸庞上挂着忧伤。 三年里，哥哥那双睁着的眼睛时常在他梦中出现，忽近忽远，却始终没有焦距地望着远方。他不知哥哥放心不下什么。 黑暗中，那双没有焦距的眼睛又出现在墙角里，慢慢移动着，向欧阳泉靠近，他紧张的摒住了呼吸。眼睛周围渐渐出现清晰的轮廓，是哥哥的身躯。欧阳泉激动地坐起来想要拥抱上去，哥哥却阻止了他，并从床边坐下，开口道：“阿泉，你知道吗？当你仰望夜空时，那颗最亮的星星就是我的眼睛，所以阿泉要乖啊，不要太调皮了，我会看着你的哦。没有我在你身边你会寂寞么？寂寞的时候就把心事写在日记本里吧，我会看到的。还有，你要好好活着……”哥哥的话还没说完，身形已渐渐消失。欧阳泉耳畔响起了熟悉却又奇怪的旋律，他慌忙寻找着声音的源头，而它却戛然而止。欧阳泉发现自己躺在床上，额头沁出一层层汗。 原来是一场梦。 十 欧阳泉放下支撑着脑袋的手，又开始在日记本上缓缓写着：“哥哥还记得么？那年冬天你推荐给我听得那首歌，我把它听完了，接下来的歌词是‘活着，如果只是不甘寂静的喧嚣，那就咆哮吧，让每个人都听得到……’活着，的确是一件弥足珍贵的事。我一定会好好活着，我还要给你捧回好多奖状，我还要做一名出色的建筑师给你盖你想要的那个大房子……” “活着，如果只是不甘寂静的喧嚣，那就咆哮吧，让每个人都听得到……”校园里不知何时响起了这首熟悉的旋律。欧阳泉望向窗外那渐渐变蓝的夜空，暖暖的夏风拂过他的脖颈，那颗最亮的星星似乎在对着他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