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年05月10日 星期六 农历 乙巳年(蛇)四月十三

西厢

发布人:05级03班 石雨桐    发布时间:2007-08-30 点击量:

三日扬州城迷蒙细雨如烟轻笼,水气氤氲,空气微湿的清晨,石板路上少有行人,时有嫩弱柳丝纠缠在苍陌里与过客牵衣诒别。此去泉州求亲,再度路过座雨城。 羽童独自骑了白马缓步而行,一身蓑衣下如雪白衫沾染了微微的泥点,恍然蝴蝶振动羽翼轻灵而舞。马蹄声得得响在浸了泥土清香的空气里,慢慢慢慢被雾气包裹打温,淋落到三月春雨斜织而过的空荡长街。 一阵清风摇撼整街碧树,白色花瓣萧萧而落旋舞不息,整个世界演绎一场盛大乐礼。羽童蓑斗笠上落了满头满肩的缟素,随雨水织就繁复礼服,缓步前行,刹那间仿佛忘却了往自何方,又向何处行去。 视线里恍惚交织出纤纤素颜,羽童看到微弱的指引。 长街延展到了尽头,是初见的客栈。 去年的三月扬州。依旧是细雨迷蒙如同氤氲水墨的清晨。羽童牵了马步出客栈。没有带书童家仆,一袭素衣一骑白马的少年轻狂自诩,赴京赶考,用十载苦读换取一朝扬眉的风流。 前日路过扬州,墨迹斑斑的古城,青色微湿石板路上落满肩头的白色花瓣。逗留一日,终究赴京心切。 即将上马而去。 西厢里有女子低头而出,也是一身如雪白衣,脸上画了浅淡梅妆。去到石板路那边的古井汲水。她提了桶吃力地往这边挪步。细雨交织日久,路畔微有滑润青苔。 ——看举止,倒像是大家千金呢。 ——只是怎么沦落到亲自出门提水? ——选走清晨,许是为了行人稀少,免得抛头露面么? …… 羽童正自想向出神,她却是脚下一滑,一声惊呼。未及多想,羽童左手接过木桶,右手扶住了她双肩。惊魂乍定,她脸色潮红,从羽童怀里挣开身,去羽童手里拿木桶。羽童微微轻笑,提水放到西厢门口,她头垂得很低,脸颊已经红透,喃喃语道:“多谢公子。”闪身而入。 羽童在西厢门伫立半晌,微笑摇了摇头,第一次提水呢。 天气难得一见地放晴,行人渐多。羽童重又将马拴回马厩,背着行囊回了自己房间。在案头展开《尚书》,一个上午却只翻过一页。只是醮了浓墨在白纸上反复涂抹,字迹交错眉目不清。 终于到了午时,去前厅匆匆吃过午饭。叫过小二,递上二两碎银。 ——小二哥,可知西厢住的,是什么人家? ——西厢?那里住了母女二人并一个不大的丫头,听说还是泉州知府的家眷。母亲染了病,在此停留。公子打听这些,可是…… ——没什么,随便问问罢了,你先忙吧。 羽童微笑摆手,小二也笑了离去。 ——若是知府也定然清廉,夫人小姐只带一个不大的丫头,小姐还要为夫人提水。羽童暗想。 次日清晨,又开始有细雨斜织,羽童在井边静候片刻。西厢门吱呀而开。她依旧是一袭白衣如雪,手中提了昨日木桶,抬头见了羽童,微微惊讶,旋即两颊微红,低了头过来汲水。 ——还是我来吧。 羽童拿来过木桶,生硬地打了水,提至西厢门口,她这回却抬头与羽童凝眸片刻,还是那一句“多谢公子”,浅浅一笑,两颊红晕更甚,转身回房。 一个凝眸,究竟有多久? 佛说芍子须弥,一个转瞬即是一个永恒之境。而你的潦草一生,也不过只是在红尘深处的匆忙一瞥。 果真如此,那么我已与你凝视而过了一生。 透过那一双剪水的眼瞳,是前世人面桃花只为我而开的那张纤纤素颜。 如果可以将一个百年灌在一个凝眸里,我宁愿耗过了今生再透支来世。因为一百年,那只是我从昨天清晨等到今天为你提水的时间。 住进曾经住过的宿栈,依旧要了去年住过的那间客房。 吃过午饭,西厢又有人住进,京城远道而来的迎亲队伍凯旋而归。羽童微微笑——自己险些也要在京城里成了亲。 自那日离了扬州,羽童一路再没有多作停留,直抵京城。在客栈里等到开考之日,洋洋洒洒几天的挥毫泼墨阔论高言。 礼部考试轻松夺魁而过。春风指面,白马四蹄轻疾,马上少年白衣飘飞恍然一朝破茧而出的粉蝶蹁跹而舞。 殿试,意气风发的白衣少年对答如流应付自若。龙颜大悦少年英才,浩荡皇恩铺天而来。 ——朕闻丞相有女,虽万里不足挑一…… 羽童敛了笑长身而起。 ——本应谢陛下天恩,奈何臣已有意中之人…… …… ——这一个状元之名,是朕赐与你。 ——实非所愿。微臣不识抬举,薄名奉回便是。 …… 羽童落是榜眼之名,也终推却赐婚。那丞相千金,并状元之位,一起予了他人。算来也正当这几日成婚,羽童看了一眼西厢不知何人的迎亲,恍有劫后复生之感。 叫过小二,递上二两碎银。 ——小二哥,贵店去年在西厢住的那一对母女,何时离去?那位夫人,身体可是好了么? ——去年?……噢,她们大约住了几个月,临走时夫人已经恢复如初……咦,公子您不是去年…… ——小二哥,谢过了。 羽童微摆了手,笑着起身。 次日清晨,羽童穿好蓑衣斗笠牵出白马,石板路那边青苔丛生的井边有几行细碎足印。羽童呆立半晌,又有不知谁家小姐清晨来过提水么?春雨沾湿纠结发丝,一声长笑,纵身上马而去。 长街上各色店铺紧闭了木门,青色方石路上少有行人,烟雨如梦境交织,散发出薄薄雾气。路边有白色小花安静飘落,淋入一地春泥。轻风渗过郊野遍地青草沾惹了满身素雅淡香,指动万条柔如绸缎的柳丝。 过客的马蹄声渐行渐远,慢慢慢慢消失不见。 客房案头的白纸上墨迹未干,羽童信手的半首《蝶恋花》。 梦入江南烟水路,行尽江南,不与离人遇。睡里消魂无说处,觉来惆怅消魂误。 半个月后,泉州城。羽童径自向府衙打马而去。 大门紧闭。几番周折寻得了师爷。 ——知府么?他本是前任丞相,被贬及此不过数日便被召回京城,吉凶未卜,夫人小姐在这边暂住等待消息…… ——那她们现在何处? ——大约日前吧,京城传来消息,老爷官复原职,又做回了丞相。浩荡天恩,小姐也被赐婚与新科状元…… ——…… ——只是小姐,却不是十分欢喜的样子…… …… 原来扬州城客栈那场京城的千里迎亲,便是你么? 你固执地重住西厢,清晨,古井,细碎的足印,可是想念去年的白衣少年么? 何时,他才能再次蓑衣斗笠一身白衣闯进你如三月春雨迷蒙的世界? ——已经一易寒暑,又是细雨如烟,依旧没有他得得的马蹄声响。 也许,只是过客吧,她想。 ——圣上赐婚,又怎能推辞。只是希望,若是他…… 错身而过,那一场西厢的邂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