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黑黑
发布人:06级41班 张寒露 发布时间:2007-08-30 点击量:
左左说,黑色是十分感性的颜色。我想如果有天,左左不再穿黑色的衣服,我就不用再看她这么卑微地生活。
左左其实不叫左左的。
她也不记得了自己具体叫什么名字,只是知道笔划很多。
小时候,她有很多娃娃,但有一个是左左最早拥有的,左左喜欢叫它布头,它刚买来的时候非常好看,左左把它放进玻璃色的橱窗里,不舍得碰。只有睡之前,左左才把它小心翼翼地捧出来,和它讲话。说着说着,左左就瞅着了。
有一天,爸爸和妈妈坐在左左面前。
爸爸问:宝贝,你喜欢妈妈,还是喜欢爸爸。左左想了一会儿,抬起头,用手揉了揉眼睛,说,爸爸,我困了。爸爸笑了笑,又问那你不能困的时候呢,是喜欢爸爸还是喜欢妈妈。左左看了看爸爸,又看了看妈妈,说,我喜欢布头。然后爸爸没有再问下去。
然后左左没有再见过爸爸。
其实左左是想讲喜欢爸爸的。其实布头是爸爸送的。其实左左明白这中间是什么改变了。
左左亲眼看见过爸爸拉起一个漂亮女人的手。却不是妈妈。
那是一个漂亮的陌生女人。
左左不喜欢布头了。她小气地把布头放在所有娃娃的后面,不让它被别人看见。
左左有点分不清她是讨厌了布头还是讨厌了爸爸。
初中毕业那天,下雨了。
很多同学都被父母接走了。只有左左和几个留下打扫卫生的同学。左左没有伞,她站在窗前,看着雨下处越来越大。
“左左,你爸爸没有来接你吗?”一个同学漫不经心地问到。
左左回头看了她一眼,什么也没说谎,又回过头来。“左左,你听见我说话了吗?你怎么回家呀?我有伞┅┅”
“要你管。”
左左丢下这位同学,头也不回地扎进雨里。
一个人水淋淋地回了家,水淋淋地拧干了湿衣服,水淋淋地烧到了三十九度,水淋淋地学着不哭,水淋淋地懂事了,水淋淋地长成了当初爸爸的模样。
水淋淋的。雨水滴进眼里,代替泪热了眼睛。
我一直记得左左对我讲的第一句话。她说我讨厌你。
我说我也是。然后她捶了我一下,跑开了。
看着她的背影,我的心被莫名其妙地硌了一下,像缝合的伤口纠结着疼开了线。也许在某一时刻,我们谁也无法左右谁。
只能在茫茫人海中行走,像鱼一样无法回头。
左左喜欢黑色,那么直接那么无辜的颜色。
我仿佛明白了她的眼神为何如此空洞,她如同一个新生的婴儿,一切都未知且不沾任何尘埃。
我们有许多相同的东西。
比如我们讨厌别人做作的善良。比如我们讨厌湿漉漉的液体淌过脸上。比如我们讨厌路灯被拉长的影子。
比如我们有一样的娃娃而且像隐藏难过一样,任性地把它们放在身后。
我不那么讨厌左左。她仿佛另一个我。
然后心里装下了这个女孩,看着她坚强的难过,心疼她无数次,然后祝福她尽力好起来。沿途的风景开始变得明亮也鲜活。
尽管她不知道。
尽管她永远都不会知道。
那天,左左哭了。
因为妈妈打扫卫生时扔掉了布头。
终于终于在爸爸离开的第十个年头扔掉了。
十年前。
左左看着了一个陌生的漂亮女人笑着被爸爸揽入怀中。
左左调转头赂家里跑去。回到家,她像往常一样吃了饭就去睡觉了。当她把布头从玻璃捧出来的时候才发现布头已经很脏了。
她抱住布头向卫生间跑去。
用手不停在揉,却怎么也洗不掉这种肮脏的悲伤。左左哭了,她把布头生气地扔在了地上。
第一次左左没有抱着布头睡觉。
第一次知道原来水并不是什么都能洗干净的,有些痛就像渗在皮下组织的细小尘埃,看不到感觉不到,却时时提醒着。
仿佛被种在了骨头里。
每痛一下就无比清楚地怀念一次。
一个人开始怀念的时候就开始变老了。左左在努力的加快或者努力的变老。
十年前的那一天。
我看见一个小女孩调转身跑向另一个方向我看见那个小女孩用脏脏水被擦干净了所有的水。我看见那个小女孩跌跌撞撞在人群里越走越小。我看见那个穿花布衣裙的小女孩衣角上挂满了萧条。
我也看见一个漂亮女人被一个陌生男人拉住了手。
那个小女孩叫左左。
而那个漂亮的幸福女人是我妈妈。
所以看到左左第一眼的时候才会觉得那么熟悉。
所以看到左左每次转身的时候才会明白她的脆弱。
所以我是左左的姐姐。
所以就这样,十年又十年了。
别喂,你那里原天黑不黑。
是我手掌里的纹线黑还是你眼里的瞳仁黑。是我的黑发黑,还是你的思念黑。
喂,你说,下辈子我们又会是谁。
时间会一点一点模糊掉痛苦,像用橡皮擦掉岁月里被我们一不小心落下的歇斯底里的回忆。
左左。左左。左左。
我用手握住笔在纸上一遍遍写下这个名字,仿佛带着一种振翅欲飞的欲望。
所幸的是,我与左左一如家庭里所有的女子,柔韧而无比坚强。
一直喜欢左左用黑色楷体字写下的那一句话。那些字体属于她,笨拙。幼稚而且坚定。她说:我要飞起来去俯视地面上曾伤害过我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