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悲情
发布人:07级17班 曹莉 发布时间:2008-01-29 点击量:
浑浊的记忆,勾勒出惶遽的空白荒芜。
流连的瞬间,甚至吝啬星点般细小的眷恋和窃喜。
没有,什么都没有。
没有世俗的纷争,没有肮脏的躯体,没有令人发怵的回忆,一切颠沛流离。
我以为我不在乎,我以为在这世间再没有人会因我的消失而悲痛欲绝。
夕阳迟暮,笑靥如花。
该结束了,我累了,好累好累。
如戏剧般不堪的人生,注定要因他们交错,缠绕着,纠结着,直至无法摆脱。
当我看到飞鸟横下海的地平线,转眼消弭于我的视线,我终于相信了。
宿命。
天生丽质,花容月貌,飘逸的青丝盘成的发髻像一朵绿云飘荡到头顶。如清水般明澈的眼眸,深邃明淡的瞳孔,几般妩媚,几般多情。鼻尖细腻如白雪,双唇红润似玫瓣,美得无懈可击。
他们是这样形容我的,然而我却不在意。在这深庭锁院之中,我并非大家闺秀,偶尔罗绮轻扬,略施粉黛,迈着细碎的步伐,走在瑶池边上。
时或碰上历尽世事沧桑的老侍女,她们总用斜眯的眼光看我,然后带有几分暧昧的语调:“婵儿,日后你若富盈了,切不可忘记患难之友。”我扬起脸,微微点头。
是的,我的名字叫貂婵。
我清楚地记得,三岁那年,关中大旱,黄河泛滥,皇帝昏庸无能,地方势力割剧,藩镇并起。饥饿的吼叫,蜡黄枯涩的脸,无可奈何的叹息,撕心裂肺的哭泣……三岁,三岁的记忆就只有这些。哦,不,我还能记起母亲被洪水冲走时那绝望不安、痛苦惊慌的眼神,她伸出那双长满老茧的手,向我拼命呼喊,她要我生存下去,然后用尽自己全身的力气,将我推向岸边,一转眼就诡异地消失了。是的,就只是这些,仅有这些而已……
醒来时,却躺在一张干净的床上,周围弥漫着淡淡的茉莉花香,低头倚坐,发现身上早已换上了一身轻秀的丝装,几缕细杂的光线穿透单薄的窗纸,尘埃辗转飘荡,安静得出奇。
那一刻,生命注定扭转。
生命中的第一个男人,王允。
是他,是他在航船之时发现了我,并且在这乱世之中救起了我,给了我第二次生命。我不是个忘恩的人,所以对他,也总归是恭敬的。他视我如己出,教我奏琴舞乐,他教我懂得人情世故,告诉我,我生存的方式。他把我培养成一个温柔细嫩的少女,他从不让我外出,从不让我知道外面世界的喧嚣。他,就像一个父亲一样疼我爱我,至少十三年来,是这样的。
偶尔黑夜降临,他也会步入我的闺房,听我弹曲。门扇微开,凉风肆意拂进。他呆滞地看着烟雾缭绕的瑶池边上的莲花,伫立如木雕,曲罢,会听到他沧桑地叹一口气,喃喃自语:“海上有仙山,虚无飘渺间。”我没有读过书,所以并不懂他寄托的意思,只知道,他很孤独。
这样淡定无波的人生,我很满足。
然而上天似乎并不让我拘泥于此,因为我渐渐知道我的想法有多么可笑。
王允追随了董卓,那个自以为是的男人。我太了解他了,十三年的相处,毕竟走过来了,我知道他心里所想的,他并不是个忍辱负重的人,我知道他定有目的。
只是,他不再来了,甚至连小亭中的瑶池都不曾去过。
他不知道,瑶池中早已不种莲花了,仅剩几片残破的荷叶和几条零落的鱼,它们无人问津,就像是被它们所爱的人遗弃了一般,仓皇失措。
当黑色噬咬大地时,我还是会奏一首名曲,只是,他已不在。
如今,我亦明白他为何日夜诵读那些诗句,为何他读那首诗时脸上会有黯淡的神情。
他是在说我,豆蔻年华,终究也还是红颜祸水。
有时,他苍老的像我儿时的父亲;有时,他又好像是我儿时的兄长。
可是,我错了,我多年来对他的感激竟如此禁不起吹弹。
那夜,他终又走进我的房间,我惊喜得不知所措,甚至天真地以为一切都不曾变过,我低头抚琴欲弹一首他最爱的曲子,然,我看见他轻轻摇头。
那一个晚上,他对我说了好多好多,这些都是他从未对我说过的,他的野心,他想得到的荣华富贵,以及他让我去做的事情。
我有理由拒绝么?尽管他从未正视过我,但他毕竟养了我十三年。
我,决不欠人人情。
决不。
我的生命,本该早在十三年前消失。
如蔓条枝叶般交叠缠绕阴森的暗绿,深蓝的湖底没有了思想,束缚了爱与恨,放弃了永恒,失去了心迹。
那一夜,彻底颠覆。
董卓,那个我痛恨的男人,我厌恶他的处事,我无法接受他看我时脸上猥亵的眼神。他贪婪地吮吸我身上的气息,而我,却无法拒绝,目光流离,呆滞地看着远方。夕阳西下,残阳如血,他靠近我,他用他令人作呕的双手触碰我的皮肤,我的心仄仄生疼。
黑还是侵蚀着天空,没有一丝光亮,没有月亮,没有星星,抬头仰视,没有看到飞鸟滑过的痕迹。
惊骇欲绝,释放了灵魂,在这样一个夜里,释放了所有幽黑的鬼魄。
恍然间,我想起了他。
吕布,那个如风一样的男子。
他的伟岸,他的气魄,他的只字片语,凝聚成泪,释然化飞。若水年华,随黑色的幻想,鲜红的玫瑰,如人血般深邃,暗淡的绿,眼眸流露无法亵渎的绝望和孤寂。
那日在王允府中,我弯眉视他着一身青色衣衫,衫底有破损的地方也无碍他的威武,眉宇间暗放英气,凛然竦然,鼻尖高而挺,一身浩然正气。
蓦然间,有种细碎的东西在眉毛下颤湿。
我看到他看我的眼神,与董卓是不同的,是充满了柔情的温婉。
我知道他会对我很好,只是,我的人生中,除了报恩,已无心去爱。
不想,世事难料,终于,云淡风清。
骄奢华逸的王府,繁琐的庭院,云鸥映上石坛古老深幽的花纹。
我以为一切都已结束,却看见他站在凤仪亭向我颔首微笑,我的心瞬间融化。
我知道这是阴谋,而我,却只是王允手上的一枚棋子,无论我怎样心动怎样不舍,我都必须按他所说的去做,这是我的宿命,亦是我的诅咒。
我忘记我冲吕布说了什么,我只是记得他眼神中的欣喜和狂傲,我知道我骗了他。
心痛,只是欲哭无泪。
后来的事我全不知道,或许是王允又策划了些我不知道的事。终于,他气愤地拔戟而起,抓着我的手,用另一只手中的戟刺向了董卓。
我终于不再欠他了,今后的人生,终不再和他有任何牵连。
血缓缓地流,红色的痕迹在胸口模糊了一大片,他怒目而视,张大嘴巴,用尽最后一点力气挣扎着伸出手,那双被动乱折磨得皱纹横出的残手,愤怒地伸到我胸前,我心里一阵恐惧,跳到吕布的身后。他绝情地手一挥,说董卓你没想到会死在我手里吧?这是你的代价。
董卓痛苦地跌倒在我面前,他说,贱人,你们都会不得好死。
说罢,呼吸停止。
是我,是我杀了他。
闭上眼,眼前就会出现,那双怒视我的眼睛和鲜血淋漓的手。
有一天,或许,我真的会不得好死。
这本是一场没有输赢的赌局,谁输谁赢,到底怎样才会终了?
不久之后,王允死了。
我感觉不到一丝落寞和不安,甚至连眼泪都吝啬流下。
我期待了他十三年,尊敬了他十三年,然而,他却毫不犹豫地利用我,用我的一生换来董卓的死,用我一生的贞洁换来他不再低三下四。我本应恨他。
但毕竟还是有感情的,毕竟是他安抚了我十三年来躁动不安的心。
只是,对于死亡,我早就心如止水。
吕布把我带回家,他宠幸我,细小的心思,好比细玉般精雕而成,他从不要求我什么。一脸淡笑,两颊露出深深的酒窝。对目而视,隽永而敏感的瞳孔。我们很精明,默契地绝口不提过去的事情,想着拥有这一刻我就很满足。
生活变得简单而充实,日落而栖,日出微睁双眼,看着他朦胧中离开,乱世之中,没有永远的赢家或输家。
我只是每天千篇一律地等待着,尽管微茫,但我仍想着可能。
那夜,他拥我入怀,他说,婵儿,再等等,等我处理完这些事,我们一起归隐山林。
为他那一个诺言,我值得等待,等待有一天,他破门而入,惊喜地带我离开的时刻。
这是我最后的,也是唯一的希望。
难舍亦不舍。
吕布击败了袁术,他惊喜得不知所措,那天他喝了很多酒,浑浊的酒气弥漫了整个屋子,他说,婵儿,我要称雄,我要成皇帝,我要你做皇后,给你一切荣华富贵。
我深蹙双眉,紧促呼吸,权势对他来说,太过迷媚晃眼,有谁愿在成功之后选择退隐?原来,原来这只是一个迷彩的幻想,梦醒心碎,鲜血淋淋。
这只是个梦,对我们每个人来说,只是个梦,不过,是梦的真实。
缓缓的不安吞噬了整个心脏,手指掩住眼睛,太阳红得刺眼,想把层层的狂躁躲在心底,却愈演愈烈,以至无法停歇。
他死了。
是在刚刚刺死袁术的第三天,在吕府还没有摆脱冲动的欣喜气氛的时候,他竟被曹孟德当众斩首。
手中的瓷花茶杯,顷刻摔落,摔到无法再回到原貌。碎了。
什么都没看到,没见到他的尸体,他的头颅,甚至连他的血也不曾见到。
就这样死了,消失了,全不见了。
一切都变得冷清了,吕府在两天之内,如同遭到洗劫般空空如也,人去楼空。乱世之中,活命或许才是最重要的罢?
我一个人走在亭院之中,桃花散落一地,铺成粉红色华贵的地毯,并非中秋,月亮却圆得没有一丝瑕疵,很美,心从来没有这般宁静,在这里,听不到外面的战争纷乱和痛苦的喊叫,仿佛世间就剩下我一个人,还有腹中的生命。
这是我们共度的最后一晚,最后。
太阳快要升起的时候,我走到海边,滔滔波浪翻滚不休,我手摸腹中的生命,他不该出生,在这样一个乱世之中,每一个生命都是悲哀的见证。
潮水淹没,投影消失,青鸟飞过,盘旋辗转。我淡笑,每个人,都有完结的一天。
终于,我闭上双眼,双手伸开,像极了一只欲飞翔的老鹰,向上,跳起,坠下,那一刻,我终于看到太阳冲出海平面,红得刺眼。
一切本该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