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的天，你是否在期待茉莉花开。雨水变成了一首首悲伤的歌，在心底唱了又唱，前方的路蜿蜒，幽长，一长串的心愿，我们一天一天，会慢慢实现。 ——前言 【1992年，因为我们是朋友】 五月末，沁凉的雨飘忽而落，宛如书本里抖散的五线音符。胡同里，大簇大簇的茉莉花寂寂地开着。雨水洒在花瓣上，那花儿就像一个瘦骨嶙嶙的孩子，让人心疼。 胡同里23号。门前的小花园里，常常会看到一个三十多岁满脸沧桑但却又透着幸福的女人和一个柔弱而又显得倔强的女孩在花园里穿梭着。有时是在浇花，有时是在小心翼翼地拔草，有时是女孩开心地拿着篮子采摘茉莉花瓣。喔，忘了告诉你，那个女孩有个好听的名字，叫小柒，陆小柒。 五百九十九，从小柒家走五百九十九步就可以到益海小区6号楼的楼下，在六楼东户，是小柒好朋友夏飞落的家。 小柒只知道她和飞落认识好久好久了，久到都记不清第一次是什么时候在哪里遇见她的。飞落却清晰地记得是在一个下着大雨的傍晚，在某一个等车点，粗心的小柒在早上出门时忘记了带伞，最后沦落到她只能站在某一等车点的车牌下躲雨。而那时，飞落打着一把透明的伞走过来，轻轻地搭在了小柒的上空。 ——我可以和你打一把伞，送你回家。 ——谢谢你。 其实那天，小柒并没有让飞落送她回家，反而固执地要将飞落送回家。走到飞落家的楼下，飞落将伞握在小柒的手里。 ——送给你。 ——为什么？ ——因为我们是朋友。 因为我们是朋友。因为我们是朋友。这句话让小柒突然之间记起什么，也许是那句话让小柒的心豁然开朗，仿佛有一种东西踏着红色的液体在小柒身体里蔓延，直至到达她的心房。 此后，在幽深的胡同里，常会看见两个疯丫头。她们一起逛街，一起哈哈大笑，一起去花市和卖茉莉花种子的老板娘砍价，一起喝小柒妈妈泡的沁人心脾的茉莉花茶，分享着彼此的秘密。但小柒很清楚地记得，有一个秘密从未向飞落提起，秘密就一直深藏在小柒心里的某一个黑暗的角落，小柒将它死死地封锁在那里，不想让它公众于世，更不想让飞落知晓。 飞落仅仅记得小柒说过，她没有爸爸，从小和妈妈相依为命。飞落懂得小柒心底有块疤，即使不知道是什么，也从不会去碰触它。 【1995年，请你放声大哭吧】 下午最后一节课。黄昏的影子伏在每一间教室的窗上，斜斜地照耀在光滑的桌面上，反射出金黄的碎片。小柒无精打采地趴在桌子上，右眼皮跳动得厉害，像是在预示什么即将发生。 黑板上写满了白花花的粉笔字，繁琐的抛物线画得小柒眼花缭乱。讲台上像极了憨豆先生的数学老师，翘着小拇指兀自津津有味地讲着让人头疼的公式。同学们都耷拉着脑袋，偶尔有几个用功的沉重地抬起头然后又低下头写着什么。整个教室弥漫着浮躁的气息。 “咚咚咚！”几声仓促的敲门声。老师打开门出去了，同学们都好奇地小声嘀咕着。过了好一会，老师站在教室门口叫了一声，陆小柒，你出来一下。然后小柒踢踏着帆布鞋，鞋子与地面摩擦着发出沙沙的声音。走出教室，班主任站在门外。小柒看见他额头上冒着细微的汗滴，显然是急匆匆地赶过来的。 ——陆小柒，你家里出事了。你妈妈刚打电话来说你爸爸突然心脏病发作，快支撑不住了，你妈妈让你去医院看他最后一面。 小柒一下子就愣住了，一动不动地僵在那里。这话像是说给了空气，被巨大的沉默稀释在黄昏的光线里。随后，飞落从教室里出来，轻声问了句发生什么事了。然后，小柒顾不上飞落和班主任的喊叫声，撒腿就往医院跑。她听不见街道上任何的嘈杂声，只清楚地听见自己急促的喘息声和沉重的脚步声。小柒跑步到医院，脸已经变得煞白煞白，还好去医院只用穿过一个红绿灯。她跑到急救室，远远地看见她妈妈穿着格子的黑色风衣，头发蓬乱满脸泪痕的坐在空荡的走廊里。 小柒沿着墙边轻轻地走过去，妈妈看到她，说，他走了。仅仅三个字突然让小柒的心不由地痛起来，但眼泪却没有流下来。她倚在妈妈的肩膀上，喉咙里已经发不出声音，也不知道怎样安抚妈妈此时受伤的心。她不知道和妈妈坐了多长时间，隐隐约约地听见窗外打着几声雷响。轰隆隆。轰隆隆。 老天是在笑？还是在哭？ 尔后，飞落和班主任来到医院。飞落将小柒的头放在自己怀里，轻抚着她凌乱的头发，紧紧地抱着她。晶莹的液体生脆地砸在了小柒的肩膀上。 班主任对小柒的妈妈叹息地说了句，请您节哀顺变。 小柒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回到家中的，只记得笨重的大钟敲响了十下。门外，小柒的妈妈看着花园里在黑夜下发着微微白光的茉莉花，突然大笑起来，呼呼地就往胡同口奔去。小柒大喊了一声妈妈，就跟着妈妈跑了起来。 “吱——”刺耳的刹车声从胡同口传了过来，在胡同里回荡了一圈又一圈。小柒怔住了，她捂着嘴巴，看着妈妈满身是血地躺在冰冷的地面上，一动也不动，而妈妈的脸上却仍旧带着微笑。小柒的心口突然剧烈疼痛起来，她用力按住胸口，努力抑制住心口传来的疼痛。 所有的血腥味都浮动在潮湿的空气里。 她清楚地记得那一天，是六月的最后一天，也是茉莉花即将凋谢的日子。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人，没有留下一句话，像被风吹散了的烟云，就那样消失了。 时间仿佛被悲伤冰冻了。小柒从那天以后，没有说过一句话，没有流下一滴眼泪，行尸走肉一般。让飞落疼在心里。 又是一个阳光明媚的早晨。飞落拉开亚麻色的窗帘，紧紧地抱着蜷缩在墙角的小柒。 ——亲爱的，求求你不要这样。我知道你的心很疼很疼，但我请你哭出来，放声哭出来，也许你心里会好受些。小柒转过脸来，把手抚在她的脸上，为她抹去眼角的泪珠。 ——茉莉花，是不是该凋谢了？ 然后小柒走到花园里，那里已经没有大簇大簇的茉莉花了。小柒看着凋谢的茉莉，放声大哭起来，嘴里一遍一遍喊着妈妈。妈妈。妈妈。 [1996年，回忆时光] 秘密，真相，被揭晓的时候，好像总是丑陋的。 俗话说，纸包不住火。就如在小柒心底那块好久好久没人去碰触的伤疤被人生生地掀开一般，你我都来不及准备。老天是不是喜欢和世人开玩笑？还是他嫉妒了？嫉妒忍受煎熬好不容易才得到的幸福？也许，也许，都是命中注定，注定被命运所操纵。 小柒用冷冰冰的手牵着飞落走到一个陈旧的天桥上。小柒坐在天桥的正中间将腿伸在栏杆外，脚吊在空中。周围散发着铁锈的味道。她仰着头，眯着眼，用手指着繁星点点的夜空。 ——看，飞落，你看。那颗最亮的星星是妈妈，她在眨着眼睛看我们呢。 ——嗯，是啊。小时候听老人们说，如果活着的时候心地善良，死后就会变成闪烁的星星挂在夜空中，守护着自已所爱的人。 ——飞落。我要告诉你在我心底埋藏了好多年的秘密。 飞落惊讶地看着小柒。原来小柒出生在一个亲戚朋友都不看好的婚姻里。她的降临不知是哀伤还是幸福。在她四岁的时候，亲眼看见自己的爸爸揽着一个身材高挑细眉细眼的女人走进家里。妈妈没有和他争吵，反而很平静地将小柒领出了家。爸爸就这么轻而易举地将她和妈妈抛弃了。年幼的她，不懂得什么是相爱，什么是离异。只是知道以后就很少看到身材高大可以把她举得很高很高的爸爸了。兴许是善良，小柒恨不起他来，也不爱他，小柒从不向别人提起他。十几年来，小柒和妈妈相依相靠，她努力地让自己忘掉他。即使妈妈一次次讲叙关于他的点点滴滴，但她倔强地捂住耳朵，不想听关于他的一个字。可当小柒突然之间再也看不到他了，心里却有一种莫名的痛，毕竟她和他有着无法割断的亲情。 慢慢地，小柒知道妈妈还一直深爱着那个男人。因为妈妈每天精心栽种着他最喜爱的茉莉花，细心照顾着他们的女儿。总以为妈妈会守着微小的幸福走下去，但她没有想到妈妈爱他是那么那么深，情愿丢下她疼爱的女儿，选择和她深爱的人永远在一起。 小柒开始恨他，恨他不仅没有给她一个幸福完整的家，反而把她至亲至爱的人也带走了。恨他给了她生命，却又残忍地夺走了她的一切。 她恨他。 [1998年，事与愿违] 四季轮回，又一个茉莉花的时节即将到来。 然而，自从小柒的妈妈走后，花园里的茉莉花像被谁施了魔法，一次也没有盛开。难道是少了女主人的悉心照料？还是人走花亦落？ 高考即将逼近。大学是小柒和飞落从小的心愿。 如今，飞落是小柒最亲的人。她希望飞落能考上一所好的大学，能够幸福快乐。飞落也更希望自己和小柒考上同一所学校和她彼此依偎。 但事与愿违。 许多成绩不理想与大学无缘的学生，情绪像跌入谷底的太阳异常失落，也异常烦躁。 就如班里一向霸道尖刻的陈亚茜，也总喜欢找飞落的麻烦。而飞落因为耐不住性子不留意地伤到了陈亚茜失落的心。陈亚茜扬言要和飞落公开较量，决不轻易放过她。 高考在即。每个考生在关键时刻是不允许有任何差错的，否则会被取消考试资格。小柒听说后，便找到陈亚茜。 ——怎样做，你才肯把这件事了结？ ——怎么，你要帮她？ ——嗯！怎样做你才不会找夏飞落的麻烦？ 午后。太阳轰轰烈烈地照着整个操场，操场中间散慢地站着十几个学生，其中包括小柒、飞落和陈亚茜在内。原来，陈亚茜提出，跑步。如果小柒能够在规定的时间内跑过她，那么这件事就当没发生过。但如果小柒输了，飞落就会有麻烦。小柒毅然答应了。只要她赢了，以后陈亚茜决不能再找夏飞落的麻烦。 陈亚茜诡异地笑着。她可是班里公认跑步最快的女生。 跑道上，小柒紧紧跟在陈亚茜的身后。小柒大口大口喘着粗气，心一次比一次跳动得厉害。在抵达终点的瞬间她用尽全身的力气超过了陈亚茜。小柒赢了。飞落高兴地向小柒跑来，而小柒却看着兴奋的飞落，微笑着倒下了。 因为飞落从来不知道，小柒的爸爸患有先天性心脏病，会随着血液遗传给小柒，她是不能做剧烈运动的。 后来的后来，春天的故事沿着宿命的轨迹次第上演，穿过那一个失措的季节。 亲爱的，下辈子我们都不要悲伤了，好不好？ [1999年，人走花开] 人聚人散。灯明灯灭。阴睛圆缺。 时间不允许停留，就像筵席注定要散。 飞落坐在小柒曾经坐过的天桥上，嗅着小柒遗留在铁锈里的味道，望着天际。天际有飞机尾翼留下的长长的云线，丝丝缕缕轻轻柔柔，大片飞翔的鸟群从云端飞下来，低低掠过城市的天空。 小柒离开她已经整整一年了。 飞落带着回忆走进熟悉的胡同里。突然，大片大片的白刺痛了她的眼睛，是茉莉花。 所有的成长都是一次没有回程的旅行，记忆追逐在时光里，走在梦想的途中。铁轨的尽头，总会有什么奇迹要发生，说不定会真的长出一双翅膀，呼啦呼啦就可以飞走了。 ——亲爱的小柒，你看到了吗？茉莉花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