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在有思想的路上
发布人：胡爱萍 发布时间：2006-12-30 点击量：
与一个人相处久了，也许会彼此产生感情；在一条路上走得久了，你也会对它产生感情。
行走在路上，一些思想会翩然而至，那些微妙的精灵挥舞着翅膀在你的眼前和心里扑楞楞直飞，你被挑拨得心神难宁，你想你必须捉住它让它停留下来，留在纸上或你现代化了的电脑里。你匆忙到家拿出纸笔或打开电脑，你突然感觉出你的手在哆嗦。你见过一个上了烟瘾的人在找寻烟和火时那双哆嗦的手，你觉得自己也被一种瘾逼迫着引诱着迷惑着，你必须写下记下，赶快赶快。稍不留神，那些你盼了好久的精灵就会转瞬即逝。
你想这是一条路给予你的。
这条路你天天走，不过十分钟的路程。你知道你已经和它培养出了感情。
与一条路培养感情，比与一个人培养感情要容易得多。
每个人的性格脾气不同，与你交往的那个人，你和他或她感情的培养有时是前进的，有时也许是倒退的，你非常明白人世的谨慎，不是人心险恶人世艰险，你还没愤世到那种程度；而是为人与人之间的那点隔膜，你自知自己并不完美，而一个能够交心的人也并不是那么容易遇到。于是，常常是你小心他亦小心，等到你觉得可以放心地交往时，也许正是埋下了裂痕的种子，终于有一天，你和他或她因距离太近而碰撞，碰撞的反力使你们一下子离得很远，看重感情的你，或许会黯然伤神，多了一些人情世故的感慨。你想那个碰撞已经使你有了内伤。
一条路却不然，它会嘲笑人与人之间的小心谨慎。试探，捉摸，猜人心思，讨人欢喜，它都不屑。一个对此不屑的人，你大可不必太担心他的心计。路也一样。它就那么坦荡荡地立在那里或者叫做躺在那里，你每天从它那里走，你若是个重感情的人，它自然可以接受你对它的爱惜；你若因事务繁忙而忽略了与它的交流，它自然也不会提出异议。于是，当你的感情与日俱增，便是你们的感情与日俱增；当你的思想逐渐成长时，也不能不渗透进去你对它的思想。
你就这样在这条路上日日地走着。
有时你会观看它两边的建筑，哪儿多了一个高楼，哪儿少了一个店铺。形式已不会奇特，和大多数中国普通城市一样，建筑已引不起你更多的兴趣，你不会在读了《艺术哲学》之后便迂阔地要在这座小城里寻找哥特式建筑的影子。你会欣赏路边的风景，春有嫩芽，夏有绿叶，秋有红果冬有霜雪，你会小小地满足于这些平常。你也会观察这路上发生的故事或事故：一个女人窈窕的身姿；一对老夫妻互相搀扶着走过；从路边突然窜出一个喝醉的人；两辆小车不怕羞（修）地吻在了地一起……
更多的时候，你会想自己的事。某一天读过庄子后，一路上你都在与那个老顽童似的哲人对话，而此时，纷繁的落叶正飘成那个季节最美的风景，绚丽斑斓，恰似人生的一次华彩谢幕。你仰望天空，内心突然被触动，似乎这一切都是那个古怪的老头给你的暗示和启迪。于是在某个拐角处，你终于决定要写一篇关于庄子的文章，甚至在做出决定时你兴奋得手舞足蹈，恨不能立刻以地为纸，树为笔，路边的水为墨。是在哪一天，你终于决定认真地去爱那个人，或者不再想哪个人；又是在哪一天，你为朋友的不幸黯然落泪……这些，路都看到了听到了或者感受到了。然后在许多个早晨和黄昏，在每一个落叶纷披的秋天或白雪飘飞的冬季，你或缩着头迎风前移，或仰头承接落下的树叶或雪，你想着真好啊，一年四季就这么平平淡淡的真好啊，每天都可以享受这天这地这风这雪这丽日这骄阳真好啊。于是，你对这一切不由地心怀感恩。而这份心情，你认为是这条路给你的。
你感谢这条路的给予。
原来一条路能够承载你如此厚重的心事，或者思想，它没有嘲笑你的自命不凡或妄自菲薄。你自命不凡时，它默默地听你的宏伟设想不说一句“你太不现实”；你妄自菲薄时，它默默地看你流泪，不会说“年轻人碰碰钉子也有好处”。它不发一言，你却觉得它什么都懂了。否则，那路边的花为什么一样地为你开得热烈？
一年两年，多少年了，你几乎日日从这路上走，从一个明眸皓齿的少女走成一个风韵绰约的女人，走成一个男人的妻子一个孩子的母亲。你突然觉得这条路有了某种象征意味：它是要看着你，要陪着你，走到哪里去？
这么想着，再走这条路时，你心里突然就多了一些虔诚。你想，如果说我走的每一天都会成为一个人的历史，那么，就让我认真地走好每一步吧。
2006年11月26日
(本文发表于06年12月18日《中国教育报》第8版，发表时略有改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