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我一个命运的支点--郭荣庆“打工仔—自考生—法律硕士”人生追寻
发布时间:2004-11-10 点击量:2177
[人物]
郭荣庆 1974年生于山东省沂南县青驼镇东冶村,因家庭贫困初中辍学,到上海、徐州、威海、秦皇岛、大连等地打工,1995年参加大连外国语学院自考学习,2002年获取自考英语本科毕业证书,2004年考取中国社会科学院法律专业研究生
如果将来有条件我会继续上学
沂南县属于沂蒙老区,当年因解放战争出名,陈毅指挥的孟良崮战役使国民党著名将领张灵甫的王牌军74师在此全军覆灭,沂蒙人民支前的滚滚车轮为这场战争付出了血和汗的代价。50多年过去了,这里的经济发展远远落后于其他地方,成为国家级贫困地区之一。东冶村同这个县的无数个村落一样,缺少像样的乡镇企业,没有经济作物,农民主要靠耕作玉米、小麦、地瓜等粮食作物为生。郭荣庆一家5口,父亲、母亲、姐姐和弟弟,姐姐只读了一年书就退学了。他们家年收入约千元上下,如不生波折,这种经济状况可勉强维持5口之家的生活。
这种脆弱的生存之链经不住任何外来打击,但生活中哪能没有风吹草动?不久发生的两件事殃及了郭荣庆,一是因弟弟属于超生,被罚款900元;二是家里老房修改借了2000元债。这两笔钱像一座山压弯了父母的腰,郭荣庆能否继续读书变得岌岌可危。记得有一年,为了交76元学杂费,母亲借遍了邻居和亲戚家凑不够,把家中正在下蛋的母鸡抱到集上卖了。在产蛋季节,一只母鸡每天下一只蛋,每只蛋在集上能卖几毛钱,对于一分钱都不容易挣的人家来说,这是一笔难得的补贴。在他们那里,不到万不得已,不会卖正下蛋的鸡。虽然那一次郭荣庆度过上学难关,可父母的眼神告诉他这回不行了,正在读初中的郭荣庆含泪辍学。
[主人公独白]
我喜欢读书,每次班里考试,都是属一属二。我性格要强,看不得父母为我犯难,每次从学校回来拿煎饼,到地里找父母时,看到他们弯腰驼背干活的身影,我心里就难受。这些事深深地印在脑子里,以后每次吃煎饼都会想起来。退学是我提出来的,我说如果将来有条件,我会继续上学的,父母听后默默无语。我当时年少,不知道生活有多苦,辍学后会怎么样,直到以后打工时才体味到,离开了读书这条路,一下子就跌进了生活的最底层。
内心感觉与外在条件不成正比
1991年一个阴沉闷热的下午,郭荣庆背着一个铺盖卷,提着一包煎饼走出了东冶村,踏上了13年的打工路。他到过上海、徐州、威海、秦皇岛等地。他扫大街、蹬三轮送货、卖菜、当建筑小工。他吃过别人扔掉的馒头,睡过地下通道,到民政局讨过饭吃。这些他都不怕,他怕长期找不到活儿,每隔几天他就奔向街头电话亭,给分散在各地的老乡打电话找活儿,然后急急赶往下一个漂泊地。1995年郭荣庆来到大连,在成仁街马路市场摆摊卖菜,由于他灵活聪明,不久每月就能赚到400多块钱,这对食居无所、飘泊无定的郭荣庆来说,不啻翻了一次身,大连对他敞开了温暖的怀抱,他决定留下来。
一次,郭荣庆为了多赚差价,凌晨2点起身到辛寨子附近农村上菜,不巧赶上大雨,他在迷蒙中拉着上百公斤的菜在泥水里挣扎,雨水、泥水从脖领进去,贴着身子哗哗流,最后从裤管里流出来。
生活稍稍稳定,郭荣压在心底的梦想又翻腾起来。他怀揣着被体温捂热的几十块钱,来到书店,买了高中教材回来自学,后来又买来大学经济类、哲学类教材,不管能理解多少,囫囵吞枣地往下咽。这时读什么书怎么读都不重要,他要满足一种渴望,一种长期被剥夺的渴望。
大连晚报记者孔庆蕾到过郭荣庆的住处,他写道:一个不到3平米的废弃棚屋,四周漏风,冬天奇冷,霜凌几厘米厚,门都关不上。郭荣庆就在这个屋子里学习自学考试课程,晚上他蒙上4层棉被子加一层毯子、缩着身子在被窝里看书,同时还要戴上手套,戴上只露两眼的帽子。他的膝盖和手指已经冻伤,听英语的复读机也冻得不转了。
[主人公独白]
你问苦不苦,当然苦。但从辩证法角度说,苦是相对的,这种处境在别人看来像人间地狱,但实际上不是那样。因为我不在乎,它就变得不那么可怕了,我有另外一种支撑,那就是读书,我从读书中获得了快感,获得了充实,如果有人剥夺了我读书的权力,那真的是人间地狱了。人的内心感觉和外界条件并不完全成正比,生活条件好,不一定快乐。我郁闷的时候,还可以听听音乐,我喜欢萨克斯管、古筝、二胡,喜欢一些舒缓的曲调。我喜欢那支《回家》。但我的家在哪里?我的精神家园又在哪里?
说了可能你不信,我穿过的最贵的衣服是一件70元的西服,其他最多15元,一般都是六、七元的有污损的处理货,或者破旧衣服,我从来没觉得这有多惨。但我买书舍得花,考研时买政治、英语教材和指定复习资料,书店打8折,一次就花了三、四百元。
成功对我来说只是个时间问题
一天,郭荣庆正在照顾菜摊,一位老乡跑来说,大连佑承丝绸服装有限公司招临时工,快去试试吧,听说这是一家韩国独资企业,工资挺高。郭荣庆赶到时,那里已聚集了好多民工,经过一轮挑选,最后只有郭荣庆一人被录用。
郭荣庆当上了仓库保管员,每月1000元工资。他穿上了公司发的统一服装,按规定早8点晚5点上下班。他看到公司进的货都是英文说明,那些懂英文的人非常受重视,郭荣庆又一次感到缺乏知识的痛楚,他决定自学英语。可是不久,郭荣庆陷入深深的苦恼,白天上班不能看书,晚上公司常常加班,没有时间读书。几经斗争之后,他辞去了保管员职务,又回到了成仁街菜摊,所有认识的人都说他疯了。
有一天,郭荣庆在菜摊旁看书,一位中年人走过来买菜,问了几声他都不吭气。中年人奇怪了,拿过书来一看是《资本论》,便问:“你能看懂吗?”郭荣庆说能看懂,中年人说那我问你个问题:“什么是剩余价值?”郭荣庆答不上来。中年人又问:“你还看什么书?”郭荣庆说:“我在学校里英语很好。”中年人又说了几句英文。郭荣庆听不懂。中年人给了郭荣庆一个电话号码,让郭荣庆有空去找他。
这位中年人就是大连环境科学设计院的教师瀛文风。瀛文风今年54岁,是爱国将领张学良的部下和密友瀛云萍的儿子。瀛文风继承家风,精通英、德、俄、日4门外语。瀛文风年轻时的艰难经历使他非常同情郭荣庆,他决定尽自己的可能帮助郭荣庆。
在瀛文风老师的指点下,比较了成人高考和自学考试两种形式后,郭荣庆参加了大连外国语学院英语自学考试。由于底子差,加上口音重,郭荣庆直到2000年才通过了英语专科全部考试,2002年通过本科全部考试。这期间,他连续考了5年,直到第6年才得以通过,捧着大连外国语学院自学考试英语专业的毕业证书,郭荣庆感慨万千。
[主人公独白]
瀛老师是少见的好人,在那种情况下能伸手拉我一把,这样的好人不多。我之所以能尽快选定、选准发展方向,没走弯路,与瀛老师的帮助指点分不开。我将来遇到像我当时那样需要帮助的青年人,我一定会出手相助。良师的指点当然重要,但主要得自己不折不挠,像我这种境遇的人何止千千万万,打工仔就是这种生活,只要你是打工仔,就逃脱不了这种生活,这就是命运。我为什么在那种境遇下能支持下来,能够摆脱那种命运?就是一种信念,一种韧劲。有了这两样东西,我早晚会成功,遇不到瀛老师,我会遇到王老师、李老师。没有瀛老师,我可能会晚三五年,但我肯定能成功,成功不成功只是个早晚的问题。
只有法律才能保证社会的健康发展
2004年8月15日,一份来自北京的录取通知书传到大连,放在郭荣庆多年来用过的、自己用废木板做的桌子上。他被中国社会科学院法学研究所录取为法律硕士研究生。看看这间四处窟窿、墙壁歪斜、别人连破烂东西都不愿放的屋子,伴随他苦熬了多少个冬夏。就在这张废木板做的桌子上,他写下了多少页学习笔记。在他郁闷的时候,他觉得这里是万劫不复的地狱。可是今天这张桔红色的录取通知书,像一轮地平线上升起的太阳,使小屋顿时生辉。
在大连10年,郭荣庆没有逛过老虎滩公园,没有登高远眺过蔚蓝色的大海,这些不属于打工仔,那不是他们的世界。可是今天,这座世界上最美的城市,向郭荣庆展示了她博大的胸怀、内在的美和崇高的爱。“这是我第二个故乡,没有临沂,就没有我;没有大连,就没有我的今天和未来。”郭荣庆说。
大连理工大学在《资助培养协议书》中承诺,将全部承担郭荣庆读研期间的学费4万元,郭荣庆也承诺3年学业完成后到大连理工大学任教。
记者在北京中国社会科学院法学所见到了郭荣庆,30岁的他脸上已是饱经沧桑。
“你为什么考法律专业?”“保障一部国家机器有效运转,比在某一个领域取得成就,比某一项具体改革更有助于社会的整体发展,而这种保障,只有法律才能担当。法律保障体系和体制运行通畅,体制一旦建立起来,具有不以个人意志为转移的连续性和有效性。我选择法律,就是想从这个角度为国家做点事。我希望侧重理论研究,解决思想观念的问题,因为观念不解决是治标不治本。”
“大连理工和你签订协议,毕业之后你要回大连,当大学教师是你的初衷吗?”
“请不要理解为这纸协议把我捆住了,大连理工在我最困难的时候伸出援助之手,我是感激不尽的。他们不仅负责我在读期间的学费,而且连住宿费、假期回家往返路费也给我报销。大连理工大学城市学院院长唐志宏先生希望我好好学习,他说我毕业后回大连理工城市学院执教,照样也要和其他应聘者一样,得经过考试合格后才能录用。”
[主人公独白]
苦难毕竟不是一件好事,谁都想让生活富足、顺畅,那段苦难并不是我愿意选择的,那是身不由己的。但是从另一方面,苦难磨练了我,让我有了更大的承受力,让我成熟。一个人在成长阶段太顺畅、样样都有也不是好事,对风浪的抵御力差,可能就要出问题。当然二者不可能兼得,有所得必有所失,有所失必有所得。(本报记者 于建坤)
《中国教育报》2004年11月10日第5版